2017年2月20日 星期一

未來的動物園


from 《謎樣場景:自我戲劇的迷宮》P324


未來的動物園

皇后說,「規定是,明天果醬和昨天果醬, 從沒有今天果醬。」
「有時候一定也會出現『今天果醬』的。」愛麗絲抗議說。 
「不,不可能,」皇后說。「它是隔一天果醬:今天並不是隔一天,妳知道的。」

「我不懂妳所說的,」愛麗絲說,「真是令人不解。」
「那便是往回活的結果,」皇后溫和地說,「一開始總會使人有點暈頭轉向的。」

「往回活!」愛麗絲驚訝地重複一遍。「我沒聽過這種事!
「不過這有個好處,就是你會有雙向的記憶。」皇后說。
「我很肯定自己只有單向的記憶,」愛麗絲說,「我沒辦法記得還沒發生的事。」
「只能回憶的記憶是很貧乏的。」皇后說
  
      ---路易士卡羅,《鏡中奇緣》(Though the Looking Glass)


相識不久的時候,我們相約去了動物園,度過愉快的一天。

那天,妳對我說話,聽我說話,專注地,有種如越來越深的夜裡越來越多的星星,那樣,一點一滴覆蓋了一切事情。妳將草食性、肉食性動物,將爬蟲類,將貓熊、企鵝與無尾熊,都拭去,可愛的事情一概拭去,有更美的全面蒙上。我記得那個下午。然後我們在大門口分別。

下次見,妳說。還可以再來動物園,妳說。可以嗎?妳急急地追著補問一句。當然,我們要再來。我說。

這是許久之前的事,我們已成為多年前就相識的熟人,可那個再去一次動物園的約定並沒有實現,,或說,沒有浮現。妳不曾再提起這件事,我或者曾邀約, 而邀約或者因妳的以一種聽聞陌生語言的茫然而在空氣中迅速凝縮成某種脆弱的微粒碰地消失,似乎是這樣,或其他原因。我們沒再去動物園,沒去咖啡館,沒打過電話,我們夾在一群同事間用餐,然後我們夾在一群前同事間聚餐。

但我,不打算讓這個記憶,這個約定,變成永久關閉的秘密,亦不要是無法確定 真做過與否的夢。我由越來越新的記得,預見了未來那個下午的一切細節。這是一個故事,我知道它怎麼開始。

日子過得太多了,以致於那未來的故事不僅準備好,甚至長出一個以上的版本。無論是局部的,比如一天與另一天的氣氛和事項的順序;又或者是更大一點, 比如我們的旅程繞過了什麼陌生或危險的路徑;又或者是全局的,比如妳其實是個怎樣的人,懷抱如何的夢想,信奉或背叛了哪一套哲學。但整體而言,那是一個妳與我之間的愛情故事,結局亦是美好的。

最後一格畫面,妳站在我旁邊,我們差了一個頭的高度,一如那天下午。在一個很大的空間裡,我們很近地站著。這已經發生過,將再發生一次。

故事已準備好,哪一天到來,就從那一天起。這並不是出於戀慕的妄想。從在動物園的門口分別的那一刻起,我起造一個狀態,然後我端凝在那個近乎極限、充滿強度的地方。

像無限距離的跑步,像某種將身體投入地與旋律平行的無限長度的演奏,像更為不可能、更為超越的性愛底唯一高潮之無限延後。......無表情地,頑強地,我維持該狀態,更高、再高一點。變成鑽石的頑強。我沒有在等待。我被自己上綱為時間的本身。

那個未來的下午,各種版本的景觀相交疊,我看著。我在時間中撐出了原本不存在的空間,或反過來說亦可,我在空間中構作出原不存在的時延,無限後退 (infinite regression)

一場必須的豪賭。贏了我會獲得裡面的東西,變成我不曾作為的自己,擁有我不曾擁有的妳。

賭輸,由於我已不再是那個時間裡的那個人,而是另一個時間,若彼個時間,比如妳此刻正在的那個時間,壓倒地取消了我的時間,就會一併取消我。我會在事情成立的那一刻消失。


像是我隱約記得或以為的那個關於再度前往動物園的我對妳的邀約。我會在空氣中迅速凝縮成某種脆弱的微粒碰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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